《中国政协》2024年第03期·随笔漫谈：三访方子翼将军

方子翼将军，安徽金寨人，1930年参加中国工农红军，同年加入中国共产主义青年团，1933年转入中国共产党。土地革命战争时期，历任战士、科员、通讯员、班长、干事、股长、科长等职，参加了五次反“围剿”，川陕苏区反“三路围攻”、反“六路围攻”等战役战斗，参加了长征。抗日战争和解放战争时期，历任飞行员、新疆航空队队长、飞行股长、飞行科长、大队政委、主任教员等职。新中国成立后，历任空军第五航空学校校长、旅长、师长、副军长、军长、北京军区空军副司令员、广州军区空军副司令员等职，1955年被授予少将军衔。

我曾三次到方老将军家中拜访。虽然每次都只有短暂的个把小时，但都给我留下了终生无法忘怀的记忆。

2010年2月6日中午，我怀着激动而又忐忑的心情来到了方老将军居住的空军幸福村干休所，门口站岗的战士接通了将军家中的电话之后，把我指向了一座已经非常陈旧的大楼，并告诉我将军家住在4楼。我刚从电梯中走出，就见4楼电梯口站着一位腰板挺直的老人，当他自称是方子翼时，我竟然呆呆地站在那里，半天都没有反应过来。我压根儿都没有想到九十多岁的开国将军身体依然还这么健康硬朗，而且还会亲自到电梯口来迎接我这个造访的晚辈。

我告诉方老将军自己和他是同乡，童年时期就无数次听大人们说过他的英勇事迹，很想了解他爬雪山过草地的非凡经历。将军告诉我，他曾四次爬雪山过草地，这在中国工农红军中是为数极少的，在1955年授衔的开国将军中也是屈指可数的。

1935年7月，他跟随大部队，第一次翻越终年积雪的党岭山等雪山。8月下旬，又随中央和军委，历时一个多星期，穿过了荒无人烟、遍布沼泽的若尔盖大草原。但是，谁也没有料到，个人私欲极度膨胀的张国焘却又令刚刚爬雪山过草地的红军部队折返南下。9月下旬，他们又沿原来北上的路线重新艰难地穿过草地和雪山向南行进。在第二次过雪山草地时，几乎所有人都没有想到还会回头南下。由于部队既无物质准备，更无思想准备，除了要面对雪山草地极其恶劣的自然条件外，还要忍饥挨饿。他不仅吃过树皮、野菜和皮带，还曾吃过从马粪里淘出的没有消化的青稞。1936年上半年，在中央的多次要求、敌情的压迫和红军指战员的强烈要求，张国焘被迫同意再次北上，部队别无选择只能第三次爬雪山过草地。

1936年10月，红一、二、四方面军三大主力红军胜利会师，随即以红四方面军为主组成了西路军，他又随西路军转战河西走廊。1937年3月，西路军在敌众我寡的极端不利情况下最终失败。后来，他随李卓然、李先念领导的左支队转入祁连山打游击，第四次爬雪山过草地。这次是在黄土高原上翻越万年积雪的冰川，山顶气温在零下30度左右。由于缺衣断粮一个多月，他依然还穿着单衣，脚上穿着破草鞋，以冰雪解饥渴，那种饥寒交迫的困苦程度是很难用语言去形容和表达的。

一个多小时很快就过去了，我怕影响他休息，匆匆起身告辞。虽然我一再谢绝，他还是执意把我送到了电梯旁，并亲自为我按好了电梯的按钮。

2011年1月7日，我第二次去北京拜望方老将军，主要想了解他的空军战斗经历。当我刚走进一楼时，管护电梯的阿姨说，将军正在4楼电梯口等候。方老将军告诉我，他参加空军是不情愿的。由于文化水平低，害怕当不好飞行员完不成组织上交给的任务，虽然组织确定了，但他还是坚持不干，是陈云和邓发给予严厉批评之后他才接受的。1938年初，他和其他20多名红军战士一起正式开始学习飞行，经过长达4年半断断续续的学习，于1942年4月以优异的成绩顺利毕业。但是，由于新疆军阀盛世才背信弃义，新疆航空队全体学员毕业不久即被捕入狱，在迪化被关押长达4年之久。从新疆监狱虎口脱险之后，方子翼所在的新疆航空队成员，经历了整整一个月的长途跋涉，克服了无数艰难险阻，终于在1946年7月11日安全到达延安。

1946年8月，朱德总司令亲自宣布命令，成立八路军总部航空队，方子翼同志担任队长。1946年9月，他带领八路军总部航空队开赴东北，先后担任飞行主任教员、大队政委等职务。

1950年11月5日，空军首长电令，中国人民解放军空军第四师正式成立，方子翼同志担任首任师长。空军第四师是人民空军成立的第一支航空兵部队，刚建立就加入了中国人民志愿军，是第一支参加抗美援朝的空军部队。方老将军告诉我，在朝鲜战场，他率领的飞行员只飞行训练了十几个小时，没有作战经验，而美国飞行员大都有上千小时的飞行作战经验，有的还参加了第二次世界大战。但是，英勇无畏的空四师在朝鲜战争期间，共战斗出动4200架次，空战920架次，击落击伤美机88架，击毙美国“空中英雄”“王牌飞行员”戴维斯。毛主席欣然为空四师命笔嘉勉：“空四师奋勇作战，甚好甚慰！”

1979年2月，他虽已年逾花甲，但毅然参加了对越自卫反击战，他亲自组织制定了空军作战计划，空军共出动5000多架次，牢牢掌握了整个战场的制空权，胜利完成了战役航空兵保障任务。

临行的时候，他特意送了一本书给我，书名是《雪山·草地·蓝天》，那是将军一生军旅生涯的全景写真。中国人民解放军空军原司令员王海在书的序言第一句写道：“方子翼同志是中国工农红军中第一位驾机飞上蓝天的飞行员，他在中国人民空军的发展建设中所发挥的作用已载入史册。”

红色安徽，六安金寨县革命博物馆:大别山精神的红色印记。（视觉中国/图）

2012年1月7日，因为想进一步了解方老将军传奇而又曲折的人生，我第三次去他家中拜访。将军告诉我，他曾多次战地负伤，仅1933年上半年就负伤3次。1933年1月23日深夜，那一天正好是他17岁的生日，时值“三九”寒冬，在向敌人的阵地冲锋时，他左脚的草鞋跑丢了，只能赤脚在巴山的冰天雪地里奔跑，由于脚部严重冻伤开裂，他的身后留下了一串长长的血印，一直到半年以后，他的左脚冻伤才慢慢恢复。1933年5月底，在川北南江县的一次战斗中，他当时担任班长，带头冲在最前面，左耳被敌人的子弹击穿流血，他顺手把鲜血抹在了脸上。敌人见一个“红脸人”冲了上来，吓得转身就跑。他们乘势冲上了山头，将敌人击溃。在6月初的长池战斗中，他的右胸被敌人的子弹贯穿，口、鼻、胸、背部鲜血直流，但他一直坚持到战斗结束。

听着老将军饱含深情的回忆，我默默地做着记录，任凭泪水不停地滴在自己的手和笔记本上。见此情景，他突然停下来安慰我道：“没事的，别难过，这不都过来了吗！”

临行的时候，他依然还和前两次一样，态度非常坚决地快步走到电梯旁为我按好电梯的按钮。快要走出干休所的时候，我回头看到他依然还站在自家的窗前向我挥手。

2015年5月30日，《人民日报》登载了方子翼同志逝世的消息：正兵团职离休干部、原空军学院顾问方子翼同志，因病于3月17日在北京逝世，享年98岁。

方老将军已经远去，他又回到了那些生死与共的亲密战友中间。从农家放牛娃到共和国开国将军，从土地革命到对越自卫反击战，从参加红军四过雪山草地到成为空军驾机翱翔蓝天，方老将军戎马一生，身经百战，数十载军旅生涯传奇而又曲折，战斗足迹遍布祖国的东西南北。他虽经千难万险，身心遭受百般磨难，但始终坚定不移、无怨无悔地忠于党的事业，一生淡泊得失，笑对人生。方老将军平易近人、谦虚坦诚的高尚品格令我无限崇仰，他那英勇顽强、不怕牺牲的宝贵精神也将永远激励着我们在新的征程奋然前行。